喻文州一次见到王杰希是在京城。那时候他还进不得内阁，绣着蓝溪标志的对襟卦袖子有点短，露出纤白的一截腕子来。转过会客厅，就见着一个水绿绸服的纤薄身影立在堂前，清亮的少年声线传的远远，隔了半个殿都听得清。喻文州靠在廊柱下听了半晌，眉头拧得更深。
回廊里头，几个丫鬟踮着脚掩着笑轻快跑了去，声声脆如莺啼：
“那不是风头最盛的少掌柜么”
“快备茶！黄少就快回来啦”
“吵什么！你那点小心思呀！”
他叹口气摇摇头。微草少主不仅生意场上手段了得，还生就一副好皮相，谦恭有礼，再来几次，怕是蓝雨上下的人心都给他收了去。不过……凭现在的自己，别说敌得过，怕是交锋的资格都没。揣了揣讨来的典籍，正抬脚要走，蓦地一句话传入耳畔：
“人不当以诚为本？”
仿若窥伺已久的蛋裂了条缝，诱人的香若有若无地缭起，撩得人心尖发痒。
喻文州硬生生顿住脚步，三两下转过门口，便见着了紧绷绷站着的王大掌柜。少年身量的人肩骨瘦削，修长的一双手扣在魏琛最爱的那张桃木广八仙桌上，目光灼灼地盯着代事管家，语气风凉：“我在此已经等了一个时辰，试问魏掌柜是否身体抱恙，连守时这点也做不到？”
好有趣的人。
“魏前辈有事在身，不知在下能否效劳？”喻文州暗自吐一口气，一边摆手示意管家，一边大踏步上前。王杰希愣了一愣，不知为何倒先敛去了自己的气势，往后退了一步：“……不劳烦了。”
还小孩子一样地咬着下唇。
喻文州饶有兴致地看着笑，坦坦然道：“魏前辈前阵子就在阁内布下消息，言近期与微草联合，断了渭淮的路子，可前辈选的路不妥，该是先合京再平津，以此为据，便可略言北上…可惜，为时已晚。”瞧见王杰希不自觉绷紧了嘴角，略微挺直后背，便略作迟疑，三分真诚七分歉意道：“王掌柜不必担忧，这路不短，前辈身在路上想必也有所察觉。现下实在无法，托阁中主事打点事务，若有怠慢，请务必包涵啊。”
夏日茵茵，喻文州借着晨光，清晰地看到王杰希眼中的冷意一点点褪去。他轻轻一点头：“多谢。”再抬眼时已经多了点别的什么，有些璀璨的东西在温柔地流泄。
喻文州看得呆了，不由得忽然冒出一句：“平北……我保证。”
王杰希颇有诧异地看过来，他赶紧闭了嘴，只拿一双眼瞧人，拼了命地装无辜，心里头却翻江倒海，差点把肠子都悔青了。
然后他看到，王杰希抿了抿嘴角缓缓的笑了笑，点头说：“好。”
时隔多年，喻文州仍然清楚地记得那天，王杰希身上映着光，整个人柔和地几乎消失。那一声好温和又柔软，害的他为了这一个字机关算尽，本想着钓个这辈子最大的鱼，却将一颗心都作了饵。
孰是孰非，已再也道不清。
